作者 | 逾晖
编辑 | 腾宇
题图 | 视觉中国
2月24日,中国女足前守门员赵丽娜在一次直播中崩溃了。
她在直播中失态痛哭,起因是部分网友质疑赵丽娜接代言、网上募捐的钱并非用于足球公益项目,而是进了自己的口袋。
在直播间,赵丽娜哭着痛斥黑粉。这段视频也很快引发巨大的关注:
“我踢了24年足球,我打过奥运会,我打过世界杯,我XX的拿过亚洲杯冠军,你们凭什么在网上就说这些逼逼赖赖的话?”
(图/直播截图)
“女足队员赚不到钱,全世界都在说。我退役了,我不过就是接个代言,在直播间跟主播互动一下,怎么了?”
事后,赵丽娜也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对自己的失态给出了回应。她在长文中写道:“身边爱你的人,在乎你的人,一定会和你说,别去在意,你越回应,他们只会越来越兴奋。其实道理我都懂,在直播间哭泣对于我来说简直像是在裸奔。”
剥离神性的“免喷玫瑰”
长久以来,在中国的体育圈里,中国女足都占据着一个特殊的生态位。由于历史战绩过于彪炳,不仅收获了“铿锵玫瑰”的美誉,在民间舆论中也拥有了一块长期的“免喷金牌”。
更尴尬的事实是,长期以来,中国女足在中文互联网上最大的价值是用来嘲讽中国男足。
大部分吃瓜群众并不关心中国女足的现状,也很少完整地关注中国女足的比赛。根据国际足联发布的《国际足联基准报告:女子足球》中提供的数据,2019年中国女足超级联赛场均观赛人数仅为1840人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2019年中国男子足球超级联赛的场均观赛人数为23464人。
赵丽娜踢了24年足球,打过奥运会,打过世界杯,拿过亚洲杯冠军。或许是受益于中国女足的神性,或者说刻板印象,即便中国女足在成绩逐渐下滑的今天,也很少遭到网友们的口诛笔伐,人们还是习惯性地对“铿锵玫瑰”有着格外的宽容。
(图/微博@赵丽娜)
相比之下,无论是男足还是男篮,舆论压力要比中国女足大得多。“卡牌大师”马宁、“波兰战神”周琦和一众出圈的体育媒体人,他们在赛场上和赛后所遭遇的,堪称疯狂的口诛笔伐,要比赵丽娜的直播间恐怖得多。
大洋彼岸的NBA球星特雷·杨表示这都是小意思:给你当两天纽约市长,你也会和我一样收获无数的父亲。
2万多人的球场,踢得差的运动员现场就被球迷“问候”了。而赵丽娜的直播间,即便是在她破防那天,也不过5000多人。
中国女足扮演的角色,更多地是在痛骂中国男足无能的时候,搬出来的那个“别人家的孩子”:“你看看人家!你再看看你!”国脚王霜曾经说过:“什么时候你们支持女足的角度不再是为了讽刺男足,什么时候你们的支持是能看到不仅仅在国家队中的我们。还有俱乐部其他踢球的女足球员们,给她们带来踢下去的意义,那么我们中国女足在未来才会真正强大。”
(图/微博@赵丽娜)
中国男足拿着高收入,训练不刻苦,吃海参接代言,战绩一泡污;反过来作为“别人家孩子”的中国女足,在一次次的比较中,不知不觉地被赋予了沉重的神性:淡泊名利,训练刻苦,为国争光,世界一流。
中国女足身上的神性,随着时光的流转,正在一点点成为刻板印象。
2023年,中国女足的战绩为23战10胜4平9负,这其中真正的国际A级赛胜利只有两场,年终的世界排名跌至第19位,追平了历史最差。2023年女足世界杯,中国女足1胜2负无缘小组出线。中国女足与世界强队的差距越来越大已经是不争的事实。
至于赵丽娜哭诉的“女足队员赚不到钱”,上文提到的《国际足联基准报告:女子足球》也能给出答案。
2019年,中国女超联赛俱乐部的平均运营支出达到200万美元,排名世界第一。女足联赛球员的平均收入则仅次于日本队,排名世界第二。2018年王霜转会巴黎圣日耳曼女足,媒体描述为“降薪加盟”。
(图/unsplash)
在出征2023年女足世界杯前,中国女足已经签约了16个专属赞助商,品类包括食品、化妆品、奢侈品、汽车、运动用品、金融服务等。加上与男足的中国之队共享的赞助商,中国女足的赞助商数量达到23个。
职业运动员开发商业价值挣钱,本就不寒碜。2023年福布斯收入最高女运动员榜单中,谷爱凌以2210万美元(约合1.6亿元人民币)排在第二位,这其中比赛奖金只有10万美元,其余的2200万美元,全部来自商业代言和场外收入。
中国女足的神性,是光环,也是枷锁,是让她们迅速获得公众认可的标签,也是一个她们退役后必须背负的重担。这在赵丽娜直播失态这件事上反映得尤为突出:你可是曾经的中国女足啊,你怎么可以去干直播带货挣钱这种事?
这或许是赵丽娜在直播中遭遇不友善言论时崩溃的原因之一。她曾经属于一个被神话保护起来的特殊群体,现在则被推到了一个残酷的舆论修罗场中。
于是直播间里的赵丽娜,既有对言论攻击的恐惧,也有对现状的困惑:“我退役了,我不过就是接个代言,在直播间跟主播互动一下,怎么了?”
从来如此,便对么?
无奈的是,如今我们只能承认,互联网的生态环境便是如此。要吃这碗饭,就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——“
算了吧,别和他们一般见识,忍一忍,就过去了”。
可从来如此,便对么?
(图/unsplash)
1959年3月,加拿大原创媒介理论家马歇尔·麦克卢汉应邀赴芝加哥向全美高等教育学会发表讲演。在这次演讲中,麦克卢汉阐述了我们今天称之为“媒介素养教育”的思想。他认为教育界的责任不只是传播一些媒介的技术语言,而是让人知道身处现有文化外形的人们,如何能够借助这些新媒介的力量来丰富自己,而不是被它们所消解。
麦克卢汉对于媒介素养有这样一种观点:每个人都生活在媒介的世界里,但绝大多数人对媒介没有任何系统的理解。
他认为,媒介素养教育的课程从中学就应该普及,锻炼从媒介中获取正确信息的能力,培养发表网络言论的克制,也增强自身对于网络言论的钝感,培养和造就具有“媒介素养”的现代公民。
(图/unsplash)
在麦克卢汉等人的推动下,加拿大在媒介素养教育方面走在了很多国家的前面。20世纪80年代末,加拿大便已有意识地开设了媒介教育的课程。安大略省的教育部门把媒介教育看作“一种生活技能”,认为“如果学校能给学生提供必要的知识、技能和意识,学生就能更好地把握他们和媒体的关系”。
在这次直播事件里,网民和赵丽娜都暴露了媒介素养不足的问题。
互联网信息传播技术的长足发展,令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发声。直播带货天然具备的破圈效应,使得一旦形成大面积传播,主播的言行就会被各个圈层的人看到,被放大,被分析,被过度解读。
总是有那么一些如伥鬼一般的人,对别人挣钱这件事有天然的抵触厌恶,不吝于用最龌龊的想象去看待。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行并不会如此乖张,但上网后会无差别地爬到公众人物身上,挑逗勾引公众人物释放负面情绪,让他们卷入困境,走向绝路。
面对这样的冲击,缺乏心理准备的人很难不破防。著名表演艺术家潘长江老师给嘎子哥的教导至今还在流传:“这里面的水太深,你把握不住。”
一些资深媒体人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也大多很无奈:“真想吃流量这口饭,那就得调整心态面对喷子”。赵丽娜也说“其实道理我都懂”。
所以为什么,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?
(图/微博@赵丽娜)
运动员的特殊之处,在于“现役”和“退役”的人生割裂感太强了。一旦退役,放弃了现役的身份,褪去光环的运动员会被剥离掉神性,降格为一个谋生活的普通人。
除了进入体制或是做教练这样的传统路子,退役的运动员们无论是接代言还是做公益。只要还继续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,都不得不面对一个话语空间更加狭窄、主客关系更加紧绷的舆论环境,对他们的批评甚至苛责的角度都会更多。
时代在进步。让人欣慰的是,如今的中国运动员退役后的出路和空间,比起几十年前宽广太多了,但还远远不够。
同样是几十年前,互联网时代还未如浪潮滚滚而来,麦克卢汉便戏谑地预言道:“媒介对我们施加影响,我们不要落荒而逃,向隅而泣。我们应当迎头冲锋,猛踢其要害。你一坚定,它们就恭恭敬敬,不用多久,它们就甘为奴仆,而不是主人了。”赵丽娜们要加强的也不只是媒介意识,还有对社会的认识和心态调整。这种困境是她的,也是每一个退役后还要面对公众的运动员,甚至是所有公众人物的共同命运。
在网民整体素质亟须继续提升的背景下,闹剧还会一再上演,但我们不应该因此放弃探究和改变的勇气。
校对:遇见;运营:小野;排版:李淑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