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温布利变成了索马里”。这是刘川老师到达现场,给我发出的第一条信息。
那些杂乱至极的场面,便溺、裸奔、侮辱意大利国旗、种族主义歌声、醉酒殴斗……决赛还没开始,温布利之外,已经变成了狼藉不堪的恶魔宫殿。
这本是解除疫情禁隔之后,用足球的方式欢庆生命、祝福未来的仲夏夜,即便胖首相对每天五位数感染的人数增长熟视无睹;这本该是“全欧洲主办欧洲杯、全欧洲庆贺欧洲杯”的法式浪漫,即便11国12城、大部分比赛观众寥寥的欧洲杯,已经让人疲惫不堪;这本该是“足球回家”、三狮军团在自嘲55年后,找回在足球运动上自信的纪念日,即便他们惯用的自嘲,掩盖不住那根深蒂固的势利和傲慢。
温布利球场外狂欢人群散去,街道一片狼藉,垃圾遍地。
白虹之下,温布利已无双塔。白虹之下,丑剧在上演,世纪末的狂欢,在嘲讽着无数人对疫情的挑战、讥笑着数以万计的生命流逝。
16年前的伦敦,也是一个仲夏夜,发生过空袭爆炸案,数以万计的人群,被阻隔在地下通道。然而伦敦人体现出了恐袭面前绝大的冷静自控。大家自发结队成行,沉默而坚定地走出地铁站,走向街头,在公共交通瘫痪的情况下,平和走向各自目的地。那一次恐袭,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打击,显然要比足球失败来得更加凶猛,甚至瞬间打击,要比疫情还剧烈。然而伦敦人,或者说英国人,用自己沉默果毅的方式,走到了目的地。
温布利在狂欢,准确地说,这是新温布利,双塔坍塌、白虹贯日。疫苗注射普及程度,英国远高于欧洲其他国家。哪怕现实状况极不理想,在欧洲杯决赛夜、在自己的球队55年来第一次打进世界大赛决赛的夜晚,他们有理由卸下伪装、释放自我。
然而释放出来的是什么?是将温布利变成一片污秽不堪垃圾场的释放。
人性的美与丑,在这个球场内外,有了如此分明的呈现。
球场内,索斯盖特就像16年前伦敦七七爆炸案中。走出地铁的普通人,用沉默而坚毅的方式,带领他的球队前进,一步一个脚印,没有半点浮华轻佻,宁可牺牲不可控的想像力,也要去追求最终被历史铭记的实利结果。
他每一步都走得扎实,他摒弃了一切可能“英格兰化”的足球思维,坚守自己的冷静和克制。
英格兰足球的胜利,就应该是英格兰人迷醉数百年的战场胜利,是所谓大气磅礴、激情澎湃、大开大合的攻势足球,是有孤胆英雄摧毁敌手表现的惊险大戏。但是索斯盖特知道,他甚至都经历过,这种自以为是的剧情认定,根本不是在国际足球大赛里的取胜之道。他经历过1996年的“足球回家”,于是索斯盖特带领的英格兰队,勾选了和所谓英格兰传统相反的各种选项。
决赛这120分钟,他们踢得比意大利还意大利。之前对阵德国、丹麦,以及小组赛对阵克罗地亚、苏格兰和捷克,英格兰都是如此。他们没有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攻势足球,他们甚至不会派出一个个大名远播的攻击天才,索斯盖特的球队,是为淘汰赛120分钟比赛准备的。他要求的是韧劲、耐心,他要消耗对手,因此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。
作为点球的深重失败者和受害者,过去3年索斯盖特动用英足总各种资源,精研点球战术。欧洲杯之前的内幕消息,就是英格兰不害怕点球,索斯盖特球队应对点球,有了自己独到准备。
这种说法至少误导了我。直到温布利最后时刻的崩溃。
关于选用拉什福德和桑乔两个点球手最后登场,以及用萨卡作为第五个点球手,许多内幕故事还在外泄过程中。索斯盖特用极度隐忍压抑,来追求最大结果,他几乎做到,却在最后一道关卡,功败垂成。
意大利没有这么多想法,没有“55年”、“足球回家”的呐喊或者喟叹。他们最多将coming home,小小改正为coming Rome,不多言不过分,场边场外,恪守着本分。
意大利人一个个都有点像索斯盖特。除却他们走上球场。
在压力环境下,他们也会缩回到古老的壳子里,例如对上西班牙,不过螺蛳壳里做道场是意大利足球的本性。他们从来不吹嘘自己能踢出最行云流水的足球,哪怕除了这一届欧洲杯和未能晋级的上届世界杯,他们天才辈出;他们也不会对着对手国旗撒尿、暴嘘对手的国歌,而赛前颂唱自己国歌的场景,意大利征服了太多人心;他们甚至被评价为“长相最丑的一届国家队”,哪怕他们有着最帅的主教练。
球场上的意大利,踢得一点都不意大利。有传导、有突破,有小基耶萨一人生扛生突对方一条方向的决绝,也有维拉蒂这种小个,在迷失半场情况下,仍能力压对手去争抢头球的悍勇。
点球他们踢得也并不好,然而在不该犯错的时候,意大利没有犯太大错。换上来的弗洛伦齐和贝纳尔代斯基,完成了自己的点球任务。不多不少,恰到好处。
温布利场内,失落和迷惑的同时,是意大利人喜出望外的惊喜登顶。
温布利场外,一地狼藉的污秽横流汇总,是人性不受拘束丑恶的证据。
足球就是人性。这是温布利,也是索马里。